我的
我的 :
把球鞋塞入球包,穿上拖鞋,戴上耳机——这已经是我今天的第二场的足球了。运动四个小时过后,疲惫感漫步在全身上下,摔伤的胳膊肘还在隐隐作痛。
坐上了打好的出租车,舒适的后座让我紧绷的肌肉和神经获得了喘息的机会,好像我从未感觉如此舒坦和快乐过,至于我的思维也早已顺着车窗,飘飘然的,乘着晚风飞到其他地方了。
司机师傅看见我一身汗,便热情的问我是不是刚踢完球,这儿的场贵不贵。只可惜是朋友定的,我并不清楚。
看着他饶有兴致的听着,显然并不想结束这一话题。我便问他是不是也踢球。他抿了抿嘴,有些故作不在意的说他年轻的时候踢得很好。在中学和大学的校队都能踢上主力,然后便不再说话了。
看着他满脸的赘肉和圆润的肚皮,我颇有怀疑的问他踢什么位置。他说他踢边锋,年轻时候跑得很快,曾经学校运动会还拿过奖。我觉得他看出了我的怀疑,便接着说他后来不怎么运动了,因为踢球,腿很粗,很不好看。
小腿粗其实是踢球好的人共有的特点,也是足球人引以为豪的特征,早就成为了球技射术的代名词。我有些惊讶他居然会这么说,不过还是安慰他说小腿有肌肉很好看。
不过他却说不运动了以后肌肉不紧了,会显得很臃肿。接着他又感慨说以前一个月踢一两次,也是踢一会儿就跑不动了。后来身边的人都忙了,也就几乎不在踢了,组不起来。然后他就不再说话了,我也不再说话了。在沉默中,车到了家楼下。
上了大学以后每次和兄弟们见面,每次开场白都是调侃对方的肚皮又大了一圈。吃饭回忆青春时还总想起来初中时候,兄弟几个顶着高照的艳阳,在正午踢球一踢就是把几个小时。
我最开始喜欢足球是受母亲的影响,母亲是老球迷了。在我五岁时就拉着我熬夜看球,还因吵闹经常引起父亲的不满。父亲喜欢打羽毛球,对足球没有什么兴趣也没有什么了解。所以一般我和母亲聊起足球的时候,他也只是默默的听着不做声。
这件事已经过了很多年了,似乎是发生在我上小学的时候。母亲是教师,当时她们学校的足球班参加某个中学生的比赛并且打入了决赛,便拉着我和父亲去看。
比赛的细节时隔多年我已经记不清楚了,但比赛期间,看不懂球的父亲突然对我说,那个6号踢得很好。
父亲看足球比赛时很少说话,“越位”都理解不了的他更是鲜少评论别人的球技。我不认同的说:“可是他刚有失误啊”。父亲马上回道:“你看他失误完马上举着手跟队友喊着说‘我的,我的’,这是一个球员该有的责任”。这句话我记了很久很久,一直到现在快10年了。
了解我的人都知道,我在踢球的时候经常说“我的”。甚至有的时候我创造了机会,而且把握的不错,但只要射门没有取得进球,我总是像那个6号一样举着手跟队友说着“我的”。当队友失误或者处理球不当的时候,我也总是在场上喊着“没事没事,再来”这样的话。更多时候,这些话不过是为了提高队友的信心,鼓舞他人罢了。
小学在外边俱乐部踢球的时候,我的教练曾经告诉我说自信是足球的一切,当你对自己都没有信心,觉得身边人都很厉害而自己不行的时候,你就不配站在场上,也没有机会取得胜利。
在之后的几年里,我一直坚信我踢得很好,甚至是最好的那一批,在班里在队里都能够站出来。虽然现在事后看来,我的能力和踢得最好的差距很大很大。
但就是凭着一种责任感使命感,还有拿球时的自信,我在高中的足联和大学的新生杯中都成为了绝对的核心且发挥出色。
似乎在我眼里,对方防守我的边后卫都比我矮了一截。但出色的发挥还有盲目的自信也让我忽视了自身的很多问题,产生了自大和自满。
更多时候“我的”的作用是安慰队友鼓励队友的话,而承认自身错误的意思已经散尽,这两个字更像是对其他人说的,而所谓的承担本质上不过是一种推卸。
对于边锋而言,在场上必须发挥作用,作为队中锋利的“矛”,不断撕开对手的后防,创造机会。
对于高中足联和新生杯来说,我的能力都在对方球员之上,所谓的表现不过是能力上的兑现罢了。但是在北大杯乙级的舞台上,当对方球员的能力跟我差不多甚至在我之上时,之前的心里体系在一瞬间崩塌。
我突然遇到了这十年来从未遇到过的问题——“我的”真的是“我的问题”。我发现我的盘带过不了对方的防守球员了。
我仍然举着手跟队友说着“我的”,但这次一种自责的情绪充斥在我内心:是我的失误终结了这次进攻,我没有在场上发挥该有的作用。而这种自责摧毁了自信所建立的心理屏障。
我开始有些担心我处理不好球,开始害怕拿球面对防守队员的场景,开始退缩。自然,场上的表现也糟糕起来。而这无疑会让我更加失去自信以至于陷入一种恶性循环之中。
就这样,我成为替补,沦为首发边缘球员。
我本想通过训练和比赛找回一些状态,但是却在小组赛最后一场因过敏性休克被送进了抢救室。经历了身体和心态的双重折磨后,我开始有些心灰意冷。
我还是会经常说“我的”,但是说的更加有气无力。说的时候手也不再举着,头埋的低低的,像是个做错事的孩童。
我发现,我不快乐了。因为,我不自信了,因为,我表现不好了,因为,“我的”。
我们热爱足球,因为我享受盘带过人的成就感,享受射门得分收获拥抱和掌声的意气风发。当我举起双臂庆祝的时候,就仿佛我拥有了整个世界。
但是“我的”所带来的责任感让我过多的把错误强加于自己身上。从“踢得比较好的”到沦为平庸,我一时间无法承受这样的角色转变。过大的压力让快乐变成了负担和罪恶感。
我开始想,如果我从未说过“我的”会怎么样。我逐渐厌倦了身上的担子,厌烦了站在舞台中央尽全力表演那本不属于我的戏。
我发现在我身上的一股气没有了。那股气支撑着我挑战极限:之前的我享受在擅长的运动中扮演主角,喜欢在喘不上来气的时候还要强装着自己体力很好,喜欢拼尽全力直到抽筋。这源于自信,但是又不仅仅是自信,更是一种自信和责任所凝结的共同结晶。
想到这儿我意识到有些信念虽然是父亲告诉我的,但更多是成长中印在骨子里的,为何要和自己过不去呢。我逐渐学会了和“我的”和解。并且在手机相册中寻找原来过人的视频,高中足联进球的影像,新生杯助攻时足协推送的公众号。
我知道,往日的辉煌不能给我带来任何提升,甚至还会让我陷入一种自满的情绪。但对于现在的我而言,所谓的自满在球场上在比赛中不失为一剂良药。
因为那个我才是真的我。那个可以过掉对手,或献上助攻或打入进球的我才是真的我。即使我知道我没有那般无所不能,我踢的并没有那么好。
又回想起了父亲的话,回想起了教练的话,回想起了和司机师傅的聊天和这几年踢球的经历,觉得我也算是一个足球的“痴人”了。特作此文以记之。
——2024.8.28